當代吉林兒童文學作為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一個分支和流脈,除了具有一般意義上兒童文學所具有的童心、童性、童情、童趣等共性外,在內質上還具有 “地方敘事”的特征。 “地方”在這里不僅僅是一個單向度的地理學意義上的空間概念,還是多向度的文化人類學意義上的復合概念,現實物理空間、地域文化空間和文學想象空間、文學隱喻空間相互疊加在一起,共同構成一個多維度、多層面和多意義的空間集合體。也就是說,當代吉林兒童文學所敘述的故事在某種意義上指向了 “吉林”這個地理空間,而這是一個容納了自然地理、社會政治、民族歷史、宗教文化等諸多文化人類學因素的地域文化空間,“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俗和任何人作為一名社會成員而獲得的能力和習慣在內的復合整體”①?!暗胤綌⑹隆笔侵冈诋敶謨和膶W的敘事表層中隱含了吉林社會的歷史變遷和歷史積淀,展現了吉林的地理自然風貌、社會生活方式、民風民俗、習得習性,構建了吉林社會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精神信仰,塑造了吉林人的群體行為方式,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審美意識、話語方式和表達機制。在此意義上,當代吉林兒童文學成為我們感知和體驗吉林地域文化的一個入口和關節點。
一、“地方生活”的漫游
我們這里所說的 “地方生活”是指以吉林地域文化為文化根基,孕育于吉林地域文化內部并從其中衍生出來,始終保持著吉林地域文化的原生樣態和本性的 “生活”,它本能地拒絕和排斥現代理性和文明對其進行重塑,在時間上始終保持著自己時間鏈條的完整性和延續性,在空間上則呈現出超強的地域封閉性和穩定性。如果以 “地方生活”作為一個視角來重新體驗、感知和闡釋當代吉林兒童文學,可以說當代吉林兒童文學是奠基于地方知識之上的,它是 “敘事形態的地方知識、地方生活”②。因此,“地方生活”就成為我們考察當代吉林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視閾,從當代吉林兒童文學的地方生活敘事中我們可以探尋到吉林民族、歷史文化的演化、變遷,吉林社會的宗教信仰、表現形態和文化功能,吉林人的日常生活形態、方式,吉林民間的風俗習性,吉林的自然地理風貌等 “地方生活”和 “地方知識”。
吉林不可復制的自然地理環境、多元文化交融的文化歷史積淀、特定的社會文化精神塑造了吉林兒童文學獨特的美學風貌和文學品格。在當代吉林兒童文學的敘事鋪展和敘述話語的指向中,我們能夠從廣袤的黑土地、無垠的大森林、質樸粗放的生活樣態中感受到吉林 “地方生活”的氣息和脈搏, “在吉林兒童文學作品敘事話語的背后經常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地方文化氣息,這種氣息彌散和蘊藉在作品的每個細節之中,蘊涵了十分豐富的民族文化信息和內涵,這種文化氣息使我們在精神上與吉林地域文化相碰撞和對話,使我們真正尋找到了吉林兒童文學的文化之根和吉林地域文化對吉林兒童文學創作的意義”③。由于吉林兒童文學作家對吉林地域環境、民族歷史變遷、民間文化趨向和社會日常生活的關注,并將其轉化為一種 “地方敘事”,他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由形而上的文學隱喻者轉換為現實的 “地方生活”的漫游者,并將這種漫游不斷地延伸和拓展。
這種 “地方生活”漫游所帶來的文本效果似乎是敘事者在文學想象中帶領讀者對吉林地域文化進行的一次實地田野考察,在文化人類學和文化地理學上對吉林“地方生活”進行拓展敘述。如張少武的 《摸魚》、《捉“怪”記》,胡昭的 《瘸狼》、 《大森林的主人》、 《毛驢參》,崔貴新的 《深谷里亮起了火把》,孟左恭的 《草原的兒子》,郭大森的 《遼河甩彎兒》等兒童文學作品,從中我們既能探尋到吉林民族生活的歷史遺跡和樣態,又能體察到吉林社會的生產、生活和民風民俗,同時還能感知到吉林人的精神信仰和價值觀念。
二、“地方身份”的建構
當代吉林兒童文學作家在敘事文本中對于吉林 “地方生活”的講述一方面客觀地呈現了吉林地域文化的原生形態和樣態,另一方面在對 “地方生活”講述的表象背后實際上暗含著作家的 “感覺世界”和 “自我認知的框架”。① 作家的這種 “感覺世界”和 “自我認知的框架”主要是指吉林兒童文學作家作為吉林地域文化內部的直接感知者、持有者和傳承者,總是先驗性地以文化持有者的內部視界去審視和體悟吉林地域文化,并在對吉林地域文化不斷的敘述中逐漸生成一種無可替代的 “地方感”,這種地方感在某種程度上對作家的敘事選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例如,作家之所以會在文本中選擇講述吉林民間神話和傳說,往往并不是作家的知識積累、知識類型和知識經驗在起支配性的作用,而是地方感在起作用,并在地方感中潛隱著作家對 “地方身份”的確認。也就是說,吉林兒童文學作家對吉林 “地方生活”的講述在某種意義上是把吉林地域文化作為一個特定的文化場域,在這個文化場域中尋找自己與吉林歷史、社會、民族、種群文化之間的內在文化關聯,并確認由此而生成的文化身份。以吉林兒童文學作家張少武為例。張少武的滿族民族身份、始終生活在東北這片土地上的人生經歷和文化背景使其一直處于吉林地域文化的影響之中。因此,他能夠對吉林地域文化有著更為敏銳的觀察力和更為直接、深刻的體悟,“吉林這片土地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對吉林文化有著極為深刻的感知和思考,在別人能看見一處細節的地方,我能找出多處細節; 在別人能感到一種情感的地方,我能發現多種情感; 在一個文化符號上我能體會到多重含義”②。因此,在張少武的兒童文學作品中我們總能感知到作家始終在吉林地域文化內部進行敘事,并時刻保持著向吉林地域文化本質接近的欲望,并不斷為我們呈現出吉林地域文化的知識細節和整體面相。
三、“地方敘事”的契合
吉林獨特的地域文化對于當代吉林兒童文學創作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一切都發生在土地之上,與土地有關或者由土地引起”③。吉林地域文化存在狀態總是以潛意識的方式影響吉林兒童文學作家的創作,作家的文學精神根源、思維方式、審美機制和敘述模式無不受到吉林地域文化的牽制和影響,并逐漸建構起獨特的具有特定價值倫理的文化心理結構,并經常 “以隱性而非顯性的方式或深或淺地影響人們的文化個性和審美創造”④。因此,當代吉林兒童文學中就始終存在兩種相互纏繞的敘事: 一種是普范意義上兒童文學所具有的共同審美特質的“兒童本位”敘事,一種是吉林地域文化在兒童文學中彌散所帶來的相異于一般兒童文學的 “地方敘事”,二者在文本中以顯性和隱形的方式存在。但兩種敘事在文本中并不相互沖突和割裂,而是相互支撐和融合。一切 “地方敘事”都是從兒童文學視閾去觀察、體驗和闡釋,并將其融合在講述兒童事件的具體文本情境中,從具體兒童事件發生的社會環境、時代語境、情節關聯和文本關系中進行“地方敘事”?!凹值赜蛭幕谖业男≌f中并不是什么艱澀難懂的文化,也不是要指向什么終極理論問題,而是要拓展、描述和解讀兒童世界的文化獨特性,我的任務是把吉林地域文化客觀地描寫出來放置在文本中,提供一個理解的文化空間和平臺?!雹?例如,在郭大森的兒童小說《遼河甩彎兒》中,大量的東北方言充斥在文本細節中,但小說并非是以語言學的邏輯去結構小說,而是深入吉林地域文化的具體情景中去講述故事,以吉林地域文化的文化邏輯來闡釋吉林兒童文學獨特的精神特征,“強化了作品所敘述故事的時代性和地域特色。在富有傳奇性的現實生活描寫的基礎上,又不乏浪漫主義的藝術色彩,構成了吉林兒童文學別樣的情趣”⑥。
當代吉林兒童文學的 “地方敘事”說明, “地方敘事”作為兒童文學寫作的一種方式和路向正逐漸成為一種趨向。這種寫作方式讓我們感知到地域文化完全可以在兒童文學中延續和承傳。同時,兒童文學也可以通過“地方敘事”來拓展自己的文化空間,彰顯對地域文化的理解,并取得與其他地域兒童文學對話的可能性。